陆桉

13

黄少天不懂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自己居然没有犹豫。黄少天很想苦苦地笑一声，但又觉得那样显得做作。

完了，我干嘛要矜持……

他感觉自己开始连呼吸的频率都难以稳定。

所有的这些思潮都是黄少天坐在喻文州车里的副驾上，歪着头看窗外规律浮现的路灯时完成的。

他罕见的少言，怕一张了嘴，就暴露出自己这段时间，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喻文州突然停了车，轻飘飘地吐了一句“等我一下。”就下了车。回来时，手里提着糯米鸡和豆浆。

黄少天以为，喻文州会借此向他搭话，比如“今晚是不是没吃饭。”，再比如“饿了吧，先吃点。”，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但喻文州连递都没把东西递给他。

黄少天默默哼了一声，想想却开始心虚。喻文州总不会以饭相逼，要他吐真言吧。

出了公寓的电梯，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单手开了门，往里一推，接连开了灯，示意自己进门。黄少天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毫无意义的勇气，深吸一口，故意跨得稍大些的步子，踏进了他曾经和眼前的人一起度过寥寥几天的地方。

他站在玄关久久不动，呼吸着久别重逢的过往。

喻文州看黄少天有些呆滞的停留在原地，越过他关上了门，俯身拿出他曾在这个家里穿过的拖鞋，才提醒道：“换鞋吧，少天。”

喻文州在厨房带了一小段时间，黄少天被安置在餐桌前发呆。他看看沙发，看看走廊，看看里屋半掩的门。喻文州站在热着食物的锅灶边，看着看着屋里陈设的黄少天。

喻文州把热好的糯米鸡和豆浆摆在黄少天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自己又拉开黄少天对面的椅子坐下。

黄少天心里咯噔一声。他很清楚地知道，喻文州不可能不问自己为什么躲开他，躲开家人。可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今晚的一切都太突然，连他自己都还没能分清做的那些决定到底是武断占了上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果然，在黄少天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滴豆浆时，喻文州开了口。

“说吧。”

黄少天到了伦敦，虽然对喻文州有满腹的不舍，但也有满心的信念。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这么确凿地相信，喻文州一定会来伦敦。黄少天不是不能体会，作为中国人，要去欧洲当一名钢琴老师有多困难，但再怎么深切体会，终究比不上喻文州自己对自己现状的了解。

对喻文州来说，要去欧洲教学，就必须先在欧洲进修，他也可以选择中国的音乐学院，但他没法耗着时间，他每时每秒都希望自己下一刻就能在黄少天身边。因此，虽然作为一个在本地已经算是收入颇高的钢琴老师，但要支付留学费用，仍是有差距。更何况，喻文州还得支付学习和参加雅思考试的费用。光有钱还尚不够，他除了更加努力工作之外，还得加大精力提升自己的钢琴技巧，考不上学院什么都白搭。手速已经是这几年来他没法彻底跨越的鸿沟了，前途漫漫，但压力再大喻文州都从不和黄少天说。

这也造成了黄少天对于喻文州能来伦敦的笃定，和“一定要跟文州一起努力”这样心态的形成。

黄少天也是第一次在国外独自久居工作，这意味着他没有可信赖的老友，没有人脉的网络，没有自己的资源，即使已经身处跨国公司特招摄影师的地位，也顶多是个空空名号，又有几个欧洲人知道他呢。

所以黄少天常常是孤单的，无助的。他怕喻文州发现自己的消极，每一次和喻文州聊天都卯足全身的力气去变成还没来到伦敦的自己。再加上他始终坚定喻文州会来找自己，他更加不允许自己退却，只允许自己往前迈进。

多重压力之下，黄少天对于机会的获取，有点饥不择食。

某天，黄少天所在的公司里，人才部门的经理突然收到一则讯息：一位他私下和其勾结成伙做了一笔单子的某国际贸易公司的老板，要拍一套婚纱照，托经理安排摄影师拍照。经理懂得自己肯定得把老板弄得服帖，不然他快到手的十分之五的收益提成就要飞了，于是就立马安排了经验老道手法娴熟的前辈摄影师去完成，前辈嘴上说好，心里却不愿前行。他不愿为财大气粗的家伙拍什么照，自己的高超技艺决不是为了那些家伙存在的，又想到黄少天是刚新来且不谙其中的外国人，就将其以“给后辈进步的机会”的理由推给了黄少天。黄少天本就想要机会想得不行，如今怎么可能不答应，听了前辈吩咐几句，明白了客户的背景就开工了。

谁知道，那客户刁钻得很。黄少天第一次空手来，受贿赂惯了的老板脸色就变了，第一天就被投诉对客户不上心。黄少天遭了经理一顿批，乖乖花了钱买了盒不大不小的雪茄第二天接着去了。虽然如此，这工作持续了的一周之内，黄少天依旧被麻烦缠身。今天因为不尊重客户要求被投诉，明天因为顶撞客户被投诉，后天又……这些不过是黄少天拒绝了老板要在花田里飞奔的跑车上拍一组照片，又婉言劝说并建议只要在花田边缘停车拍就很美，诸如此类的罢了。他就只有自己简单的团队被派出来，也没有技术支持，他又不是会飞，怎么追一辆跑车，还得在花田里。

最后，黄少天实在是忍不了了，这摄影师当得跟清宫里的奴才一样低声下气。当经理又因为被老板花式投诉教训黄少天的时候，他再去上工，直接一摔道具回头就走。那老板气得指着黄少天的背影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一个电话给经理，就结束了黄少天短短的任职时间。

经理也丢了那百分之五的收益，当着黄少天的面撕了他无数次呈递上来的复职申请，指着他断言公司不会再录用他。

黄少天崩溃了。他没法再在伦敦待下去了。他丢了和喻文州的未来。

他浑浑噩噩地收拾行囊，踏上了沉重的返途。

“就这样。”

黄少天说着。

“我做不到，就那么坦然地告诉你我被炒了的事实，我也不敢告诉爸妈，就怕你会问。我怕你对我失望，所以还不如我自己先滚得远远的。”

“黄少天。”

喻文州久久看着黄少天，眼中溢出的满是心疼。黄少天却被他突然直呼全名吓得不轻。“干嘛……”

“大傻子。”

“？？？”

“你所在的地方，永远是我心之所向。我以为这是我们约定俗成的。少天，发生了这样的事绝不是你的错，因此我绝不会怪你，但我一定会生气的是，我最牵挂的，最日思夜想的你，要以分手这种残忍的方式来回应我。我知道你会担心我有能力去伦敦，却因为你不在那儿和我一起就放弃这个机会，在你离开时我也是如此，因此才许诺我一定会去找你。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从一开始就把你的事业和我们的感情绑在一块，让你反之产生负面情绪。我应该要更努力去了解你，才能明白那些你不愿说却希望我能懂的情绪，我……”

“好了好了好了，关你什么事。”黄少天不忍再听喻文州说下去。

“我错了。”黄少天盯着喻文州的眼睛。语气里没有半点犹豫。

“嗯。然后呢？”喻文州终于找到了丢失了太久的的笑容。

“我以身相许。”黄少天笑嘻嘻地应他。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END—

半年多，这一篇终于完结了。

好多感慨啊……重新捡起这篇，回顾原文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很多很多的不足。那都是一开始时，想要尽力表达的淋漓尽致实则乱七八糟的文字。

谢谢能够喜欢这篇实在说不上好的文。